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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98节

  “后宫也有不少琐事待处理,再说了,我过多的插手政务,也不太合适。”
  皇帝道:“登基的时候我就已经昭告天下,你身为开国元后有参政之权,二十多年都这么过来的,怎么突然就不合适起来?”
  皇后目光下垂落在奏折上:“人也是会变的,或许今非昔比,谁也说不准。”
  皇帝微微扬眉:“你这是怎么了?为何如此消沉?”
  皇后慢吞吞的在奏折上勾画,语声也慢吞吞的:“不过是想着你我耗尽了半辈子平定了天下,如今却落得孤苦伶仃下场,会不会是这一路走过来两手粘上的血腥太多,老天爷也在惩罚咱们?”
  皇帝闻言敛色:“我杨氏揭杆起义平定天下乃师出有名,便是手上沾有血腥,也是为的天下苍生,梓童何出此言?”
  皇后放了奏折,抬起双目来:“我也是一时感慨,皇上不必当真。”
  皇帝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,而后又旁移到她两鬓的白发上,片刻后目光又看向了她的双眼:“你最近又憔悴了。夜里睡得如何?饮食如何?可有哪里不舒服,让太医看了不曾?”
  皇后摇头:“没有什么大毛病,不过是季节转换,最近有些浅眠,臣妾还撑得住。”
  “也不能大意。”皇帝收回了目光,随后望着地下,缓声道,“你也为我操心了一辈子了。不行的话,择个日子让老三受封太子,然后加紧大婚吧。”
  皇后抬目:“他不是杨家的血脉,你当真放心让他继位?”
  “除此之外,莫非还有什么别的办法?”皇帝深深回望她,“杨家纵然还能找到沾亲带故的,也隔着十万八千里远了,那跟旁系异性有什么区别?
  “好歹老三家世清白,也已经让咱们当成亲骨肉养了这么多年,为了朝廷稳定着想,只能顺势而为。”
  “可是我们还有个长子,”皇后道,“当年他是那么聪慧又有悟性,如果他还在身边的话,没有任何人比他更合适接掌大周的江山!”
  突然而来的一番话,令皇帝顷刻之间变成了一座沉默的石雕。
  良久之后他才把脸转开,紧握着的拳头之上,是他勉力克制住气息的话语:“二十四年过去了,你觉得他还有可能活着吗?不可能了。”
  “你是觉得他不可能活着了,还是不希望他活着?”
  “我怎么可能会不希望——”皇帝脱口而出,当意识到她的问话时他戛然止住,惊愕地屏住了呼吸,隔了好一会儿他才回过神来:“你这话,是什么意思?”
  皇后紧抿着双唇,垂眸压下眼底的火花,摇了摇头:“我只是很想念他。他是我亲手带到了十岁的孩子——他离开那一天的早上,还用充满稚气的声音誓言保护我,最近这几天,我也不知道为什么,眼前总是浮现他的模样,就连他的声音都还清晰的回想在耳边。”
  皇帝浑浊的双眼之中,也流露出了苦痛之色:“何必这么折磨自己。”
  “因为他是我的儿子!他是我生的,是我的亲骨肉!”皇后回道,“从我察觉到他在我腹中时起,我对他就已经有了感情,他是我一点一点喂养大的,他的喜怒哀乐,我通通有感受!
  “我想,我无论遇到任何紧迫的情况,都无法放弃他,哪怕天下所有人都骂我妇人之仁,我身为一个母亲,都绝对不会放弃我自己的儿子!”
  泪光在皇后的眼中闪烁,但他仍然坚强的挺直着身躯,仿佛此刻天塌下来也绝不可能将她压折。
  皇帝无法与她对视,他紧握着双拳,别开了脸庞:“你是不是听说了什么?”
  皇后深吸气,忍着眼眶的灼热,摇了摇头:“没有。我只是很想念他而已。二十四年了,他生不见人,死不见尸,直到我死去那一刻,这都会是我的遗憾。”
  “你……”
  皇帝吐出来这一个字,却再也无法继续往下说了。
  “我生了两个儿子,养了三个儿子,结果一个亲儿子死了,照顾了许多年的小儿子跟我们俩谁都没关系,还有一个下落不明,就算死后我享着万丈哀荣,又有什么意思?”
  皇后喃喃的声音就像寒夜里屋檐上滴下的雨水,一点一滴响亮无比,又冷透心扉。
  大殿里静谧得就像是没有了人存在,通报的太监走到殿门外,鼓起勇气才发出声音来:
  “启禀皇上,娘娘,裴将军求见。”
  这通报声救了皇帝一命,他似乎是脱水的鱼儿重新又回到了水里,抬头朝着太监看去一眼,然后缓缓直起了腰身:
  “传,传他进来。”
  裴瞻踏进干清宫时,只见皇帝与皇后分坐在炕桌的两侧,即使皇帝看上去与平日的模样无异,皇后面容也依旧和蔼慈祥,可他仍然觉出了一股莫名压抑的气息充斥在其中。
  “启禀皇上,早前派去西北打探东兹的人有消息回传了,臣已经接到了兵部的传抄,而臣这里另有要紧的消息上奏。”
  帝后之间的异常暂时不知是为什么,裴瞻自然也不能表示好奇,眼下赶紧处理国事才是正经。
  皇帝宛如抓住了一根稻草,打起了全副精神应对:“还有什么消息,一并奏来。”
  兵部那边得到的军报自然也已经传到了宫中,他信手从方才翻看过的一堆奏折之中找出了兵部的折子,精准的找到了西北的军报。
  裴瞻便将军报内容口述了一遍,然后又把陈嵩探知的消息也加了上去。
  皇帝眉头已经紧锁:“这个连旸野心勃勃,已然成了毒瘤,他父亲是你的手下败将,如今我大周又岂容他在家门口撒野?”
  说到这里他抬头:“理虽如此,可一旦发兵必将伤筋动骨,如今国库也拮据,你可有不战而屈人之兵之良策?”
  裴瞻道:“臣未曾亲临西北了解形势,纵然说了也只是纸上谈兵。不过这道隐患臣在率军踏入大岳王城之时未曾收拾干净,是臣的过失,臣有责任前往善后。
  “至于军饷,臣府中还有薄田几顷,便是自筹军资前往,也无不可。”
  皇帝锁眉看了一眼皇后,问道:“皇后有何看法?”
  “此等大事,该当传兵部及朝中重臣一道从细商议,臣妾岂敢妄论?”
  皇帝抿唇,随后摆手:“即刻传旨兵部,再将留守京城的大将军一起传至宫中前来议事。”
  打发太监下去之后,他低头再来细看这军报,而这当口皇后已经站起来了。
  皇帝把折子合上:“你去哪儿?”
  皇后声色不动,但有了先前的那段,此刻她的平静都无端显出了几分淡漠。“国事当前,连裴将军都有自筹军资卫国复国的决心,我便也回宫帮忙筹备筹备。”
  说完她看了一眼眼观鼻鼻观心盯着地砖的裴瞻,声音沉而有力:“裴将军只管放心大胆做决策,大月余孽不除,我亦誓不罢休!”
  第374章 你可真贼啊!
  皇后这话包含了太多情绪,裴瞻抬头看了眼她,而后深深点头称是。
  在她走后,皇帝也将目光收回来,投注到裴瞻脸上。
  个中内容复杂,竟让裴瞻一时也看不懂。小 ('')*玫( *ˊˋ)瑰
  ……
  自前番皇帝下旨兵部,让前往西北勘察实情,朝中许多武将就已经收到了风声,此番几位大将和兵部户部等官员全都被传进了宫中,大伙心里也明白西北那边定然又发生了些什么,不过尚算平静。
  毕竟此时距离裴瞻踏平大月国土还不到一年,在持续了多年的两国之战后,哪怕已经取得灭国之胜利,也还没到掉以轻心的时期,此后三五年里多半还会冒出来些遗臣贼子妄图反扑。
  倘若大周国力再强盛一些,当初裴瞻接到的圣旨就一定会是派兵进驻大月,将那一方领土收归大周治下。如此就算是还有再多不甘心之人,也无回天之力。
  无奈此时大周是再也耗不起了,而大月打了几年仗,也没什么钱,倘若驻军,那大月的百姓也得接管,西北大漠土地贫瘠,哪里能跟中原内陆相比?到时必定要成尾大不掉之势。
  故而当时听闻裴瞻把大月王段若给诛杀了,朝廷上下共议之后便决定把土地还给大月人,而让他们成为大周的属国,由此终结了战争之后,大周便可大力发展经济,强国固本,这是既定的国策。
  这两年碰上年景不错,风调雨顺,不必再承担战争花费,且又不再有将士牺牲,国力也在朝着好的方向迈步。
  对大月人不老实这一点大家是不意外,大家心底下也都有提防,但当听说此番的漏网之鱼竟然是段若特地寄养在外的皇子,还是感到了震惊。
  随着连旸的身世被扒,段若和翼王府那段过往也被揪了出来讨论,到底翼王的亲孙子徐胤还在天牢里呆着呢,此事过去还不久,天下人都还记忆犹新。而段若竟然也藏了个皇子准备复辟,这不是成心给大周人添堵吗?
  皇帝召集大臣集议后的当日下晌,户部就开始盘算国库账目了。
  虽然如今两国的力量已经十分悬殊,可是只要动兵,那就必须粮草兵器先到位,不能不做充分准备。
  紧接着京畿各处的布防也拉起来了,再就是驻守西北的统帅奉旨回京述职。
  这些日子朝上朝下都忙碌起来,就连沉寂了好久的街头巷尾也热闹了。
  茶馆里每日议论纷纭,原先从来没流传过的两国交战期间的轶闻都出来了。
  八月十六这日傅真去了趟白鹤寺,七年前她在这里被夺命,而后来傅真的原身灵魂也是在这里消失,她来抄了几章经,又捐了三千两香火钱,做了场法事。
  寺中的香客也在议论西北军情,只是他们终是道听途说,具体情况无从得知。
  但出人意料的是,大家对于这场卷土重来的劣行竟然并不如想象中消极,而几乎是异口同声地支持大周出兵予以痛击。
  傅真在寺中园子里转了两圈,出来时遇到了成空。他们俩其实不曾见过几次,但成空看到她来,竟然远远地朝她合十,唱起了法号。
  傅真走上前,道了声“大师”,然后问候:“大师记得我?”
  成空花白长须后露出微笑:“施主与鄙寺甚有缘份,贫僧自然记得。”
  傅真想到自己回魂那日,宁夫人正得了他几句赠言,便猜到他对自己的来历定有了解,便笑道:“大师是得道高僧,今日在此路遇,更是我有福缘,不知大师又能否赠我几句妙语?”
  成空扬唇:“施主福泽深厚,一切自有天数,何须贫僧多言?施主儿女福深厚,唯独来日施主令郎诞生时,恐怕要吃点小苦头,介时施主只要记得来佛前点上三年长明灯也就罢了,余则无碍。”
  傅真听他这话便像是场面话,她与裴瞻都还未曾圆房,哪来的儿女福?但却听他还说到了“令郎”,浑然似真的,脸上一热,便要驳他两句,可是待她定睛时,这老和尚竟然已经转身走远了……
  国事当前,傅真很快将成空的话抛在了脑后。
  朝中各衙司很是忙碌了几日,转眼就到了八月下旬。
  京城连起了几场寒霜,桂花树下香气渐尽,枯叶如蝶,开始与满城金菊映衬成景。
  杨奕此时也已经定下了位于东华门外两条街的钟鸣坊内三进宅院。
  但宅子既不是牙行介绍的,也不是裴家的产业,而是泰山馆李仪老爷子出让的一座雅居。
  而李仪之所以会愿意出让,却是因为他在万宾楼里偶然撞见了杨奕。
  就在几个月前,李仪才在沧州亲眼见过杨奕,还为着跟丢了他而自责不已,陡然间迎面碰见,李仪怎会有认不出来的?
  那日他惊得当场就指着杨奕跳了起来,真难为他一个奔七旬的老头儿了,竟然还会如此不稳重……
  好在杨奕并不惊讶,在认出他之后,立刻就拉着李仪胳膊将他带入内院说话了。
  至此,杨奕的身份便又多了个人知晓。
  不过就在傅真和宁夫人正忙着思索如何加强防范时,杨奕反倒平声静气地安慰起了她们:“事情早就不受我控制了,今日能让李仪撞破,朝日便也可以被别的人撞破,朝中大将至少一半见过我,总是难以防得周全。”
  傅真听得愣了:“那杨大哥您待如何?”
  杨奕瞄着她:“顺其自然罢。你不是也希望我能跟随敏之去西北?”
  傅真猝不及防被捅破心思,旋即干笑了几声。
  自打确定皇后与他之间断了联系是命运作弄,加上他们母子后来见了面,傅真确实就有了想要说服杨奕加入对阵大月战事的阵营之中,当然这不是她一个人的愿望,裴瞻也是这么想的,因为这件事当中杨奕的确可以发挥很大的作用,而且杨奕自己也必定希望能够把这场纷争彻底终结。
  所以每日她都会第一时间把收集到的消息转告给杨奕。
  皇后后来又出宫了两次,母子俩相处越来越自然了,皇后不曾出来的时候,也会时常打发人送些吃的用的给儿子,杨奕从最初的别扭,推拒,到现在已经全盘接受了。对于提及宫里,他也不再避讳。
  再说回置办居所的事儿,李仪打知道他历尽波折寻找到又跟丢了的人就在万宾楼,不免时常来拜访,期中听说杨奕想置宅,而牙行提供的宅子总是距离皇宫太远,不符皇后出宫相见的便利,而裴昱这边虽然给出的宅子一座比一座讲究,但杨奕决计不愿占人便宜,李仪就自告奋勇出让宅子了。
  当然价钱是请牙行的人来估算的,一两银子都没差李仪的。
  宅子因为一直有人打扫看管,一切用物齐备,故而当日签了契约,翌日就可入住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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