三、情钟意浓转眼空（7）

  毫无预兆，夫子在康承胤六岁那年消失了，再也没有人给他讲那些生动的大道理，更没有人再来教会他很多奇奇怪怪的东西。
  新换来的夫子，是翰林院的大学士，大把的白胡子遮住了下巴，看上去比老而刻板。他总是手里拿着书卷，日日里摇头晃脑的教诵一遍，然后要康承胤诵读默背，背的时候还得写上几遍！
  六岁到八岁的时候，日日里寅时起床，开始背各朝遗史、四书五经、汉书诗赋；辰时的时候，父皇会过来检查功课；巳时则开始练字绘画；申时则开始与人对弈，听宫廷大乐师讲解乐律；直到戌正才能回寝宫休息……
  八岁后课业更是繁杂，上午修习文课，下午修习武课。
  琴棋书画、经史子集、骑射剑搏是样样皆学，样样皆通，整个人忙得想好好透口气的功夫都没有……
  没有夫子后，读书对康承胤而言，再也不是值得期待的事情，却又是不得不做的事！那时候他才知道，人生在世有多少不得已！
  翻转个身，康承胤将脸埋入手里，蜷缩成团。
  不想要做被吃掉的蜘蛛，一直努力想要成长为足够强大的蜘蛛，可还是失败了！这次出来，差一点就被吃掉了！
  夫子若是看到现在的自己，定会失望吧！
  “你一天没吃东西了，要不……要不……我给你煮点米蛋粥？”乞儿走了进来，艾艾道。
  康承胤转过身来，懊恼的发现自己沉浸在思绪里，居然没有注意到这个小乞儿已经走到自己背后。
  这几日“生意”不好，进账少得可怜，乞儿自己也不舍得动用存好的铜钱，只能靠乞来的东西填肚子，却又偏生讨不到更好的吃食。
  现下说要给他煮米蛋粥，不过是想到昨日里捡来的米粒和今日回来的时候，顺手捡到的颗野鸡蛋，都还存着没有吃。既然他不乐意吃讨来的东西，就给他煮点新鲜的吧。虽然那米粒和鸡蛋，都是原打算回头过节的时候吃的，但现下看来是留不住了。
  乞儿心里叹气——真是想想就觉得心痛胃痛全身痛！
  “你省着吧，我才不吃嗟来食！”康承胤冷哼一声，背转过身去。
  乞儿看他不知好歹，顿时火冒三丈，跳着脚把康承胤当挑食的小孩子进行教育：“你，你，还不吃什么嗟，嗟来食！我看你就是书读多了，把脑子都读成木头了！肚子饿就吃东西，管它东西是谁给的，好吃不好吃。吃饱肚子才是天下第一大事！饿着肚子……”
  康承胤没有扭过头去看身后絮絮叨叨的乞儿，只是脸上却慢慢有了不自知的笑意。这还是第一次，有人关心他，担心他饿肚子！
  蹲在井边，乞儿用帕子擦着手上和脚上的伤。
  “嘶！”
  真疼啊！乞儿倒抽一口冷气。
  想起白日里那容貌酷似“兔子”之人，乞儿就想咒骂他——真是披着块羊皮子的狼！心还真不是一般的毒！
  初初看他随仆的样子就猜到他们不是好人，后来跟那贵公子说话，被那贵公子拿眼瞅着，乞儿也不知为什么，就是觉得自己被那眼盯上，就成了砧板上垂死挣扎的鲤鱼。
  看他问话，分明就是来找“兔子”的。乞儿知道“兔子”是富贵人，也知道自己该老实交代，可一方面出于私心，一方面出于对那两人的不满，她硬是说了谎。
  她太孤单了，难得有人出现，就陪她一段时间吧。乞儿在心里小小忏悔，真的只是偷偷霸占“兔子”一段时间而已，等他好了，她自然会任他离开的！
  只是那个贵公子，应该并没有信自己说的话吧？乞儿看那贵公子脸虽笑着，眼里却是冷冰冰的一丝笑意也无，就猜到他是个冷酷无情之人，定会杀人灭口。
  毕竟说书老头讲的那些故事里，坏人都这样，不是吗？
  不过想起来，也还好她机灵，临时想起用那条看似陷阱实为暗道的路逃生，要不，怕是早就身首异处了！
  打个寒颤，乞儿终于后知后觉的感到害怕——拍拍胸口，想来平日里老去听说书还是有好处的，起码可以知道很多事，而不会傻傻的上当受骗！
  只是，“兔子”……
  乞儿想想自己故意隐瞒了“兔子”的行踪，让那两个人找不到他，心里终于还是升起一点小愧疚。
  看“兔子”那大少爷脾气就知道是富贵人家出生，肯定从来没有吃过苦。也不知道他那天怎么会掉进陷阱里，让自己给捡到的。
  跟自己在一起，是要天天吃苦的！也不知道“兔子”能不能习惯。
  乞儿用手顶着下巴，想得入神。
  如果“兔子”知道自己让他不能回去过大少爷生活了，肯定会恨自己吧？要不，还是让“兔子”知道那两个人找他？
  可“兔子”要走了，自己就又一个人了……
  既然当初是他自个掉的陷阱，害我没了“兔子”，那就合该顶替兔子陪着我！
  乞儿心安理得的想好了，站起身来随意拍了两下身上的灰，将那愧疚给扔出了十万八千里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