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46章
谢元贞摇摇头,不顾阻拦下了床,双脚一软,咚地跪下来,“从兄不可!”
谢远山正等他这一句,闻言上前虚扶谢元贞,“从弟此话怎讲?”
“从兄若真动了师戎郡,”刺痛绵密,谢元贞额角一抹细汗,“才是正中李令驰下怀!”
胡大夫早带着儿子退下,眼下屋子里只剩自家人,谢远山不置可否,对上父亲,父子俩都没有说话。
“如今的铎州谢氏便是当年的洛都谢氏,一山不容二虎,这是李令驰惯用的伎俩,”谢元贞闷咳几声,被左右扶回床榻,声音渐弱,尤能听出其斩钉截铁,“今夜他借赫连诚的刀入府行刺,若从父从兄为此与赫连诚攀咬上劲,那么鹬蚌相争,谁能得利?”
谢远山语塞,但他仍不服气,攥手贴在腹前沉默不语。
“赫连诚的困境在于往北直面五部,往东又遭海寇频扰,他的困境要用兵器来解,李令驰所拿正是他的死穴。”谢元贞抬眸,他在看谢远山,更是在看谢公绰,“可若这死穴换了咱们来捏,咱们或能以此笼络师戎郡的十万流民兵!”
流民兵多年征战,既是实打实的实力,也是实打实的诱惑。谢元贞字字不离谢公绰父子心坎,“兵器是个死穴,今夜更是顺水人情。与其置人于死地,不如化干戈为玉帛,借此与赫连诚联手,来日应对李令驰的二十万兵马,便能多一分胜算!”
“可咱们与赫连诚素未谋面,他心性究竟如何外人终归难测,”谢远山审视面无人色的谢元贞,灰褐的瞳孔里没有一丝温存,“倘若他与李令驰如出一辙,今夜放虎归山不就等于告诉他,咱们也是那蛇行鼠步之辈?”
短暂的沉寂之后,谢云山摸着鼻子,“其实从弟与赫连诚有几分交情。”
谢云山虽不齿赫连诚,但若在谢远山与谢元贞之中选一人,他显然无需犹豫。
“哦?”
只是几分才算可用的交情?九分十分能算莫逆,一分两分便不过泛泛,谢远山目光不移,他要听谢元贞亲口说。
谢元贞正要说,谢含章却怕阿兄精力不济,就将当年赫连诚搭救他们的经过代为叙述,省去中间龃龉,只谈赫连大人仁义之举。
“李令驰一心只计门户,江右一线便全靠两州一郡苦苦支撑,他们隔着江岸,州官与百姓的积怨无法上达天听,实则谁人不知,江右早已是群情鼎沸?”谢元贞几乎是苦口婆心,“于李令驰此人,他们的恨意只多不少!”
“可今夜赫连诚来势汹汹,若非从弟拼死相救,眼下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的便是从兄我自己,”谢元贞晓之以理,动之以情,于谢远山而言则是逆耳多过忠言。他忍了又忍,终于将心中郁闷一吐为快,“这口气难道要让从兄就这么咽回去吗?”
“化干戈为玉帛也并非就要忍气吞声,”谢元贞闭了闭眼,强打两分精神,“赫连诚欠我一份人情,便是欠从父从兄一份人情,不消多时,过几日他就要还回来。”
谢远山:“你的意思?”
“从兄不信赫连诚,多疑如李令驰更不会偏信商贾狡黠出身之人。正因流民兵兵力强悍,是香饽饽也是烫山芋,无论赫连诚行刺成功与否,李令驰恐怕都要夺他的领兵之权。”谢元贞坐得久了心气不畅,渐渐昏沉,他暗自攥紧了手,顿了顿才继续说:“届时从父从兄在朝堂之上拉他一把,于赫连诚而言便是隆恩旷典,待李令驰的如意算盘浮出水面,赫连诚便是想不站在咱们这边,怕也由不得他!”
谢元贞说的是拉赫连诚一把,他言之未尽,至于谢远山想何时出手,又想如何拉人,便全然在他自己的掌控之中。
而谢大公子向来睚眦必报,打一板子给一颗枣这种事自是行家里手,如此推一把再往回拉,也正好叫赫连诚知道,他谢远山可不比护军大人好惹。
谢远山眉宇微微舒展,心里有些认可,嘴上却还要争三分气,“只是人心隔水变幻莫测,赫连诚终究不过一介外姓之人。说心里话,从兄还是信不过他,依从兄之见,不如索性与李令驰争个高下,看谁能得师戎郡兵权!”
当年赫连诚由朱林蔚一力举荐,单看姓氏,与望京刺史还扯不上半点关系。但安刺史身边还有个朝野皆知的庾大人,但凡这位庾大人伸一伸指头,望京与师戎郡便是脱不开的关系。再者这些年谢远山占上风的次数并不算少,他大概是忖度出这位护军大人也并没有传闻中那般暴虐成性。如今大梁唯有李令驰手握重兵,沔江两岸的耳目众多,李令驰的顾忌也就更多。他看似万人之上呼风唤雨,实则犹如笼中困兽——
论承袭大统,他不如谢氏在江左的威望,论挟天子以令诸侯之心,世家各族头一个想到的便是李令驰。
谢远山这是有恃无恐。
“可朝堂之上瞬息万变,暂且不论李氏党羽,单李令驰身边那个裴云京便不容小觑。”谢元贞见从兄还要固执己见,不得不当头一棒,“土断之事犹如横亘在江左世家头顶的一把铡刀,倘若裴云京旧事重提,从兄又待如何?”
……下是谈刺杀论兵器,裴云京在朝堂之上的一席之地可不是凭借什么土断国策而得的。且土断伤世家根本,非到万不得已,他怎会无缘无故旧事重提?”谢远山仍记得当时大殿之上的混乱不堪,土断不仅触世家霉头,更触这位提请北伐的散骑侍郎的霉头,“他若是旧事重提,岂非正叫那些与之狼狈为奸的党羽以为李令驰当真有此打算,岂非正好叫他们自相残杀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