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13章
街巷寂静,天外忽而飞鸟,轻落在赫连诚肩头。
白鹘寻着主人也不安分,不时扑腾着翅膀,扇得赫连诚也心痒难耐。
“扑着翅子是要去哪儿?”不一会儿赫连诚就没了耐烦,他一把握住白鹘的爪子,一人一鸟大眼瞪小眼,“去谢府?”
白鹘挣脱不开,似有些气急败坏,赫连诚的兴致却上来了,只听他自问自答:“还得我跟你一道去,本太守日理万机哪儿有空?”
赫连诚脚步轻快,白鹘受束却动弹不得。亏得这是只灵禽,即便破口,骂的也不是人话,只能由得主人摆出一副豁然开朗,窃笑道:“你说都到铎州地界了,不去太可惜?”
雪白的翅子便张得更宽了。
“瞧你这副心急如焚,”赫连诚也像是终于下定决心,手下一松,“那本太守便勉为其难,随你翻一翻那高门院墙吧!”
谢元贞迎陆思卿入院的时候,眼角似乎瞥见一抹雪白。
“季欢?”
谢元贞被这一声叫回了神,虽有犹疑,也有一半以为大约又是自己眼花,便摇头道:“无事,咱们进屋说。”
房门合上,下一刻赫连诚翩翩倚在高墙之上,只见他单手扶额回味无穷,“季欢,”一遍不够,继而又轻笑着重复一遍,“谢季欢。”
“这是什么?”
屋内,谢元贞接过陆思卿递过来的东西,听他说:“名册。”
谢元贞依言翻看,其中似乎没有熟悉的,他抬起头,“这名册中没有世家大姓,是流民?”
“正是,”陆思卿比了个手势,心里的血还在滴,“我花了足足五十两从钟离望手中买来的。”
“五十两银子?”
陆思卿声音登时高了两分,“五十两金子!”
“钟离望的胃口倒是见长,”谢元贞咋舌,立马重新逐字逐字翻看起来,“可这名册究竟有何特别之处?”
陆思卿盖过谢元贞的手,将册子翻到扉页,那里有道太守官印,“他说这是永圣元年陈郡登记流民所造之册。”
“单是一本没头没尾的名册,便是那上面的人都有迹可循,又何以令他有底气狮子大开口,”谢元贞又翻回原来那页接着看下去,“他还说了什么?”
谢元贞口中的有迹可循其实来源于赫连诚,这些年书信往来,他曾大略提及陈郡坑杀案的经过,事后赫连诚还去查过那片乱葬岗,只是千头万绪,其根源最难梳理,他们一直找不到更好的机会。
陆思卿思忖着,“他说里面自有我想要的东西。”他按住谢元贞刚翻到的一页,“你看这册子上除了官印,另有几人的名字上画了圈。”
谢元贞数了册上的名字,“周显,陶大壮,柳娥英,陶成富——莫非这四人便是当年坑杀案的幸存者?”他见其中三个名字紧紧相连,几乎已经有了肯定的答案。
“不对。”
陆思卿正要点头,转而见谢元贞脸色一变,跟着紧张起来,“哪里不对?”
说着陆思卿顺着他的动作,从夹页里翻出一张小纸条,他皱眉把眼睛凑近了瞧,“这是什么?”
一个杀字,一个红印。
“中书令私印,”谢元贞声音颤颤,“李令仪,李令驰!”
虽说是私印,为着办事方便,彼时几个中书侍郎皆是人手一枚。但能用来杀人的,也只有那位护军大人的亲弟了。
“那这永圣元年的坑杀案便是李令驰授意为之!”陆思卿也神情激动难自抑,言辞锋利之处,陡然一拍案几,“坑杀朔北流民,侵占江左田宅,我看他还想占着哪头的理儿!”
转而谢元贞却摇了摇头。
……当年大驾南下,途中李令驰也杀了不少流民,你说究其根本,不过为着李母头上的一根木簪?”谢元贞面沉如水,既是在问陆思卿,也是在问他自己,“彼时他大开杀戒,万斛关外坟茔遍野,至今无人问津,这也是明摆着的事实。”
这些人死得又何其冤屈,只是乱世之中,天子尚难自保,更没有谁会贸然为这些无名无姓的流民出头,他们都惧怕那护军一怒,顷刻便要横尸百万。
片刻,陆思卿也猛地摇头,义正言辞,“木簪是为托辞,流民命贱才是源头。彼时李令驰杀人是在荒郊野岭,便是有三两流民撞见,一来隔着距离容貌难辨,二来为着保命也不敢轻易声张。你说万斛关外坟茔遍野,可那万斛关却正是李令驰杀人的借口——”陆思卿越说越快,越理越清,“因为那时五部铁蹄在后,是流民抑或细作,孰真孰假谁能分辨得清?”
如果说前者是为杀人于月黑风高之时,那么后者便是为保全大局而不拘小节。
谢元贞垂眸,下一刻兀自接了上来,“陈恒敬却是在城中屠杀登记在册的流民,他们不比荒山孤魂,俱是有名有姓来历清晰之人。这些幸存者口口相传,今日这本名册便是铁证!”谢元贞对上陆思卿的视线,两人一拍即合,“只要朝中有人奏本弹劾,他无论如何也是抵赖不得的!”
“有一事,”陆思卿转而皱眉,继续头疼道:“下民告上官,还是为一桩旧案,只怕咱们那位主上根本不想理会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