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11章
谢元贞对上他的视线,“寒食散?”
“寒食散倒也有些好处,据说可治五劳七伤,虚羸著床之症。”转眼谢远山又掏了本典籍回了院子,脸上一派回味无穷,“这方子最初自大内流出,说是高祖四处征战落下病根,为着延年益寿而命太医令斟酌研制,只可惜还没等到大功告成,高祖便龙驭宾天。”
从前谢元贞就住在皇城根下,此药他自然也有所耳闻,可若真是十成十的好药,为何父兄从来也不许自己碰?
眼下此药以延年益寿之名在世家间流传开来,倒不知是一江三州之隔,世家耽于现状,还是有人故意为之。
果真下一刻谢云山便反驳道:“主上定都江左,这风气便一同带到了此地。不过我拿这东西问过胡大夫,他说是药三分毒,再者此药亦正亦邪,尤其身弱者难承其药力,反会损伤本元——”他一字一句,几乎是盯着谢元贞嘱咐:“季欢,你可别碰那东西!”
“眼下我连这四方院都出不去,哪里能碰这些东西?二从兄莫要过于担心了。”谢元贞倒是没有以身试险的打算,他见谢远山不大耐烦,一本书又要翻到末页,眼色忽而一转,“不过从前我随二兄览秘书局,曾见其中有本记载文人言行轶事的典籍,其论如粲花妙趣横生,我犹记得几句,大从兄若是不嫌弃,我这便默写几句,届时或许能用得上。”
弯弯绕绕的不中听,这话才是谢远山求之不得的,他急忙拉着人起身,“快快,咱们去书房说!”
——
“温孤兄所谓强弩有遥射之利,郗兄所谓白刃可以短兵相接。”
兰亭野宴这日天朗气清,众人围坐竹林中,观谢远山有此言,一番面面相觑之后才问道:“如谢大公子所评断,便是温孤兄略胜一筹?”
世家野宴,小姐品花,公子品人。酒过三巡之后,曲水助他人,世家公子们便推了谢远山出来,品评温孤翎与郗延真二人的品性几何。
正旦宫宴上,谢远山早与这位温孤大人打过交道。他伴驾而来,根在洛都,而郗延真却是实打实的江左人士。这一南一北,一个度支尚书,一个新晋灵台丞,难怪众人都避而远之。
谁也不想做出头之鸟,谁也不愿做众矢之的。
那日谢云山说得轻巧,可若铎州还如从前那般山高皇帝远,野宴自然可以不涉党争。但眼下铎州便是皇城,世家所在即是暗流涌动的中心,众人意图避嫌又谈何容易?何况南北矛盾尤在,谢远山今日这一字一句说出口,散宴之后更是要被众人翻来覆去,细嚼慢咽的。
谢远山扫过顿时有些鄙夷的江左一派,忽而轻笑道:“强弩贵在精速,顷刻能杀十敌。而白刃称手,心手相应,所杀之敌又岂止区区十数?”
围坐之外,抚琴之人顿时停了手,朝谢远山这边望过来。
谢远山此言明夸暗讽,一抬一踩,叫江左世家明白谢氏并未首鼠两端,且这话精妙半分不假,正旦宫宴上温孤翎锋芒毕露,可不就是工于精速的强弩?
但强弩又如何,势穷力蹙,终有一日要被后来者居上。
兰亭宴不涉党争的名头到底还挂着,眼下众目睽睽,众口悠悠,但凡所言在理三分,为着强宗右姓的尊贵与气度,温孤翎便不得肆意发作。
可温孤翎也不是个能当场咽下恶气,转而言笑晏晏的,只见他为谢远山又斟一满杯,“那敢问谢大公子,尊君府尹又以何德行而荷江左重名?”
如今谢氏就夹在主上与江左士族之间,这地位端的多风光,内里便透着多尴尬。温孤翎轻描淡写,流水羽觞尚捏在谢远山手中,温孤翎便不能叫他轻易下这台阶。
须臾,江左世家中已有人沉不住气,这位谢大公子向来不善言辞,先前一言已是语出惊人,此刻他们磨刀霍霍,只等人给个眼色,便敢挺身而出为其分辩一二。
可今日谢远山实在一反常态,出奇地镇定——
“在下家君譬如兰桂生于云山之巅,上见不丈之高,下趋不测之深。”谢远山接过羽觞,一饮而尽,字里行间倜傥潇洒,“而上为日月彪炳,下为百川所纳。彼时兰桂焉知云山之高,百川之深?是为不知德行高深几何也。”
“此言甚妙!”
突如其来的高呼惊了温孤翎,他手下一抖,酒壶盖子应声合上,发出不合时宜的一声脆响。只见身后樗里汲搁了琴,言辞激动,“士别三日,真当刮目相见也!谢大公子今日之言,竟已远在某之上,甚至有几分家师高徒当年之风采!”
闻言温孤翎撂了酒壶,不由嗤笑,“郗老高徒不正是樗里兄?”
樗里汲摇头,“非也,我自不敢比肩我那小师弟,他才是家师座下当之无愧的高徒!”
郗道南白衣卿相之名满天下,他一生未入仕,座下弟子寥寥,皆是名扬四海之人,多少年来,南北世家梦寐以求,均以能得其指点为傲。
世家公子皆是相顾失色,难为郗老如此爱护,多年来竟不曾叫人听过樗里汲这位小师弟的名号。
“能叫向来孤傲的樗里兄如此谦卑,想必是有几分能耐的,”温孤翎哪肯罢休,一副刨根究底的架势,“那么敢问令师弟尊姓台甫,几时有幸能得一见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