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01章
谢含章怕挣动间伤了谢元贞的右手,只得由着他动作,乖巧地钻进温暖的被窝。夜深人静,屋内没有旁的人,仿佛一切如旧,此刻他们兄妹仍躺在洛都谢府的灯烛下,读一本早捻熟了的书。
不知过了多久,原本轻掩的窗户似被什么东西往里撞了下,砰的一声牢牢关上。
谢元贞听见动静,兄妹俩齐齐自床头冒出脑袋,紧接着便听见同一扇窗户外头,不断有撞击的声音传来——
“窗外是什么?”
第049章 倾轧
谢元贞话音刚落, 屋外廊下的两名侍婢已叫出声来,随即屋内脚步轻动,继而吱呀一声——
“从公子莫要开窗!”
侍婢晚了一步, 下一刻谢元贞瘦削的脸庞已然映在素朴的木框之中——
果真是那只白鹘。
“无事, ”谢元贞伸手摸了摸白鹘粗糙的爪子, 白鹘似是觉得有趣, 顺势就蹭了上来,于是他抬眸对侍婢道:“夜已深,你们且下去歇息吧,不必在门口守着。”
侍婢闻言面面相觑,低下头有些为难,“可二公子吩咐仆要好生伺候。”
“二公子可吩咐你们要听我差遣?”
谢元贞说话淡淡的, 叫人琢磨不定这是作色抑或宽和,侍婢们忖度片刻, 才齐齐点了头。
“那便下去歇息。”
侍婢们打了个弯拐去谢元贞的视线之外, 院中明月高悬,冬夜凉风刮过他的脸颊,他轻咳两声,才重新关上窗。
“阿兄, 莫不是府君就在附近?”谢含章也下了床, 她给谢元贞披上袍子, 兄妹俩端坐案前, 一大一小盯着面前的白鹘磨利爪。
半晌, 她偏头对上谢元贞, “他令白鹘飞到咱们跟前, 是有什么话想说吗?”
可那爪子光秃秃的,谢元贞视线向上, 只见白鹘立于案前,足比肩他小半个身量,他被翅膀带起的风迷了眼,定了定心神,才上手去翻白鹘的羽毛。
白鹘昂昂,灰白的羽毛坚硬而笔挺,谢元贞生怕手下没个轻重,反倒挠得白鹘连连往后退。
“没有。”谢元贞喃喃道。
谢含章眼睛一亮,“他想让你去找他?”
说着兄妹俩又去看白鹘,却见它如那夜树上一般,只歪了歪脑袋。
它也不明白。
“你看它也不走。”
谢元贞话音刚落,白鹘忽而再次振翅,屋宇闭塞不如广阔的天地间,它飞了极小段路,霍然掉头轻轻落在谢元贞的肩上。
“阿兄!”
谢含章一惊,顾不得害怕就要上去抓,谢元贞慌忙拦住阿妹——
“它没用力,站得不稳呢。”
果真那白鹘踉跄了下,随即掩耳盗铃,要去啄那羽下并不存在的脏污。
兄妹俩干瞪着眼,他们寄居别人的屋檐之下,从父从兄的话尚且要细细思忖,何况面前是一只开不了口的鸟儿?
……猜府君眼下并不在铎州,”又过须臾,谢元贞像是终于打定了主意,“阿蛮,帮阿兄研墨。”
谢元贞的右手伤重,只能用左手歪歪扭扭地附上多谢二字,一张不行便再来一张,就这么写了许久,才勉强得一张满意的。即便如此,他也不让谢含章代笔。
谢含章就这么看着阿兄聚精会神,眼睛不断在纸墨与阿兄之间来回,末了,冷不防问道:
“阿兄,你这是相信府君了?”
谢元贞吹墨的动作微顿,他垂眸盯着纸上留下的墨汁印记,没来由地轻笑道:“阿兄不知道,只是有一点——府君或许一直知晓咱们的踪迹。”
否则出逃那日,白鹘何以独独在他们头顶这片天空盘旋?铎州城东霜寒,白鹘又何以召来漫天同伴,救他兄妹二人逃出生天?
“阿蛮明白了。”谢含章点点头,帮阿兄将纸张细细叠起,装进一只小巧锦囊,最后再系上白鹘精悍的腿根。
紧闭的窗子终于又大开,白鹘一飞冲天,带着谢元贞的感激飞越沔江,直往对岸的师戎郡而去。
一夜过去,年节近在眼前,谢府的洋洋喜气被小年筵席前的一抹血色冲淡,此刻前院的正堂之上,父子三人又是一派难解难分。
“参!为何不参,当然要参!”自那日筵席之后,谢远山便一直处在危险的边缘,当着父亲二弟的面也是这般疾言厉色、横眉竖眼,“父亲您也看到,小年筵席未开,士族们皆是拂袖而去。此一局咱们已然落了下风,难道要咽下这口气,任他步步紧逼,直捣黄龙!?”
谢云山心知这其中有一半的症结在于金老三,但他不能明言指责,只能迂回相劝,“可此乃主上的定都宫宴,又值正旦年节,八方来贺。若咱们贸然奏本参他,是否会叫主上以为咱们不仅对侵占田宅的北方士族心怀怨恨,就连主上也想一并扫地出铎州?”
“那当初他们侵占田宅之时,慕容裕就不该作壁上观!”谢远山几乎要失了理智,字里行间除了泄愤还是泄愤,“堂堂天子既不敢有所表率,咱们身为臣子,自当提醒他别忘了天子本分!否则待李令驰吞并江左之时,便是他慕容裕死无全尸之日!”
“可李令驰挟天子也是事实,你说主上作壁上观,不如说他这是爱莫能助。难道咱们在宴上参的是陈令驰江令驰,主上便能替咱们讨回公道?”